之后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即使过去了很久,契普斯仍能记得。在这段时光之前或之后,他几乎都不能相信它竟然会发生。因为他的婚姻绝对是场胜利。凯瑟琳像征服契普斯一样征服了布鲁克菲尔德;她很受学生和男教师欢迎。甚至男教师的妻子,尽管起初嫉妒有人那么年轻可爱,也没能长期抵御她的魅力。
但她所做的最惊人的改变还是在契普斯身上。结婚以前,他一直是个乏味且一般的人,被布鲁克菲尔德大部分师生喜欢和认可,却并不能深受众人爱戴。他已经在布鲁克菲尔德待了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久得足够被公认为正派人物和勤奋的职工,但也是因为太久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有更大的成就。事实上,他早已开始陷入那种逐渐迂腐的状态,这为教学工作所特有,是个糟糕和难以避免的陷阱。因为教来教去都是那些同样的课,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也就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这老一套,因此他干的虽不错,勤勉认真,旧居其位,给人服务,教人满意、自信,但就是没灵感。
接着这个惊人的年轻妻子来了,没人预料到——契普斯自己都没有。她使他成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人,尤其是各种旧有的、被约束的和想不到的东西变得活跃起来。他的眼睛开始闪光,头脑虽不出色,却也开始变得大胆。他唯一向来就有的幽默感突然焕发出来,而年龄又为其带来成熟。他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了,学生的纪律也得到改善,少了几分死板。他更受欢迎了。当初来到布鲁克菲尔德,他想要被人家喜爱、尊敬和服从——无论如何,服从是一定要的。服从他得到了,尊敬也已给他,唯独爱现在才来到,学生突然喜欢他,因为他和蔼,而非软心肠;足够理解他们,而不是苛求样样要被知道;因为他个人的快乐和学生的快乐一气相连。他开始开些玩笑,学生喜欢这类笑话——记忆术和双关语既让他们哈哈大笑,又使知识牢记不忘。有个笑话从没失败过,而它又只是许许多多中的一个。每当他的罗马史班讲到使平民与贵族婚姻合法化的法律,契普斯常补充一句:“所以你想啊,如果平小姐想要贵先生娶她,而他却说不能,她就可能回答:‘哦,对,你能,你这个骗子!’”哄堂大笑。
凯瑟琳也开阔了他的看法和观点,使其视野扩展到布鲁克菲尔德之外的广阔天地,他看到了深邃宽广的祖国,而布鲁克菲尔德只是注流入海的许多河流之一。她比他聪明,他即使不同意了她的意见,也驳不倒。比如,尽管她对他讲了所有那些激进社会主义的话,他在政治上依旧是个保守党。有些地方他不接受,脑子却也吸收了。她年轻的理想主义对他的老成产生了作用,形成的是一种非常温和与明智的混合物。
有时她完全说服了他。例如,布鲁克菲尔德在伦敦东区办过一个慈善机构,男孩和父母慷慨地捐钱,却很少有私人交流。是凯瑟琳建议一支慈善机构的足球队应该来到布鲁克菲尔德,和布鲁克菲尔德公学的一队赛一场。这个想法太革命性了,要是被凯瑟琳以外的任何人提出来,绝对不可能在经受最初的冷遇后还被接受。把贫民区的一组男孩引入较上层阶级子弟幽静的大庭院里,简直是在肆意搅乱所有东西,而它们最好原封不动。全体教职员都反对它,如果可以向学校征求意见,学校大概也要反对。每个人都确信伦敦东区的男孩要不是小流氓的话,也一定会弄得他们不自在。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会出乱子,所有人都会被搅得昏头昏脑,七颠八倒。可凯瑟琳执意如此。
“契普斯,”她说,“他们错了,你知道,而我是对的。我是在朝前看向未来,你和他们却是朝后看向过去。英格兰不能总被分成‘官员’和‘其他阶层’。工业区的男孩对英格兰一样重要——对布鲁克菲尔德也是。你该让他们到这儿来,契普斯。你不能给他们开张支票给几个几尼、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就感到心安。而且他们也为布鲁克菲尔德自豪——和你一样。过不了几年,可能那些孩子将要到这来念书——不管怎样会有几个。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从前不行呢?契普斯,亲爱的,记得现在是1897年——不是你在剑桥读书时的67年。你当时的思想定型了,它们有许多是不错。但几个——唯独几个,契普斯——需要摆脱掉……”
多少出乎她意料,他让步了,突然成了这个提议热心的拥护者,转变的如此彻底,官方被弄得不知所措,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应允了这个危险的实验。工业区的男孩周六下午到了布鲁克菲尔德,和学校的乙队赛球,光荣地以七比五被击败,之后和校队一起在餐厅吃正式茶点。接着他们见了校长,还被带领参观学校,而契普斯晚上在火车站送别了他们。所有事都一切顺利,没有发生任何小障碍,很显然,访问者也带回了好印象,和他们留下的一样好。
一个迷人的女士见了他们,和他们说话,这记忆他们也带了回去。多年后,在一战期间有个士兵驻扎在布鲁克菲尔德附近的一个大军营,他拜访了契普斯,说他是第一次访问的那支球队的一员。契普斯请他喝茶,一起聊天,直到最后和他握手,这个男人说:“你太太好吗,先生?我把她记得很清楚。”
“你记得?”契普斯急切地回答。“你还记得她吗?”
“当然,我想任何人都会。”
契普斯回道:“他们不会,你知道。至少在这里,他们不会。学生来到又离开,时时有新面孔,记忆却不会持久。甚至教员都不会永远留下。自从去年——老格林布尔退休——他是——嗯——学校的总管事——这里就没有任何人曾经见过我的妻子了。她死了,你知道吗,你们访问后不到一年。在98年。”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先生。我有两个同伴,至少他们十分清晰地记得她,尽管只见过一次。对,我们确实记得她。”
“我很高兴,那是我们一起过的不寻常的一天——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
“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天。但愿此刻是当时不是现在,真的,我多么希望。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去法国了。”
约一个月后,契普斯得知他在帕斯尚尔1阵亡。
比利时西北部的一个村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此发生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