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普斯从校舍较宽敞舒适的公寓,搬回了旧独身宿舍。他起初想要辞去舍监的职务,但校长劝他改变了想法。之后他又快活起来了,因为工作让他有事可干,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他变了样,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正像以前结婚给他添了什么,现在丧偶也是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悲痛的麻木后,他突然成了学生毫不犹豫地列为“老”的那一类人。并不是说他没过去那么活跃——他仍能在板球场打上50分,或是对工作丧失了任何兴趣和热心。其实几年来,他的头发已愈发灰白,只是人们现在才突然注意到这点。他50岁了。一次,他和年纪比他小一半的男孩打了阵手球后,无意中听到一个说:“他这样的老家伙一点也不差。”
过了八十岁,契普斯常伴着轻笑,详细叙述这件事。“五十岁算老吗?嗯——是内勒这么说的,内勒现在离五十岁也不远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认为五十岁老,他当了律师,而律师活的长——看看霍尔斯伯里——嗯——八十二岁任大法官,死时九十二岁。你还有得活哩!说什么五十岁太老——嗨,像他那些人五十岁还算年轻……我当时还只是个婴儿呢……”
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如此。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一种成熟在契普斯身上稳定下来,把所有他正在形成的习性和经常重复的笑话融合成单一的和谐。他已经没了那些维护课堂纪律的微小、偶尔的困难,也不再对自己的工作和价值缺乏自信。他对布鲁克菲尔德的骄傲反射回来,让他有理由为自己和职位骄傲。在此任职让他很自在。凭着年老和成熟,他赢得了不受限制的特权,可以理所应当地有那些教师和牧师常患的文雅怪癖。他的长袍可以穿到破烂得不成一体。他站在大礼堂台阶旁的木椅边,常有一种如同在仪式的神秘色彩。每个学生依次经过,报出自己的名字,契普斯核实,然后在名单上打钩。进行核实的那一瞥容易模仿,而且在整个学校很受欢迎——钢边眼睛滑落到鼻梁上,眉毛竖起,一高一低,眼神半似得意,半似疑惑。在多风的日子,长袍、白头发和名单胡乱飞舞,整件事成了一个戏剧性的节目,插在下午游戏和回去上课之间。
其中的一些名字像断断续续的合唱片段,毫不费力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安斯沃思,阿特伍德,埃文莫尔,巴布科克,巴格斯,巴纳德,巴森斯韦特,巴特斯比,贝克尔斯,贝德福德-莫赛尔,贝特利,贝斯特……”
还有一串: “……昂斯利,韦尔斯,沃德姆,瓦格斯塔夫,沃灵顿,沃特斯 普赖默斯,沃特斯 塞坎达斯,沃特林,韦弗尼,韦伯……”
而另一串,犹如他常对四年级拉丁语学生说的,构成了一个很好的六音步诗行: “……兰开斯特,拉顿,勒马尔,利顿-博斯沃思,麦格尼格尔,曼斯菲尔德……”
他们都去了哪里,他经常琢磨着,他曾经握在一起的那些线,散落了多远,有的断了,有的编织成了未知的图案?世事奇异的偶然性让他觉得有趣,但它永远也不会再赋予那些合唱意义了。
如同雾霭散后一个人可以瞥见一座山后的另一座山,透过布鲁克菲尔德,他看到了世界的风云变幻与矛盾冲突。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凯瑟琳的眼睛。她没能把自己所有的思想传给他,更不用说其中的才华了。但她给他留下了一种宁静与沉着,而这与他自己内在的情感很协调。对布尔人没有一般人狂热好战的狠毒,这是他的特点。他既不是亲布尔分子——他很传统,不可能那样,也不喜欢亲布尔分子。尽管他有时的确想到,布尔人进行着斗争,而这与某些英国历史书中英雄们的斗争有奇妙的相似之处——比如赫里沃德 ,或是卡拉克塔克斯。他向他带的五年级学生提过这个说法,想震惊一下他们,但他们只认为这是个玩笑。
无论他关于布尔人的立场如何异端,他对劳埃·乔治先生和那著名的预算案都持正统看法。他对两者都没兴趣。几年后,劳埃·乔治作为主宾参加了布鲁克菲尔德的宣讲日。当被介绍给他时,契普斯说:“劳埃·乔治先生,我年纪已经足够大了——嗯——足以记得你还是小伙子时的情况,而且——嗯——我承认——你似乎已经大大进步了。”校长站在他们旁边,简直惊呆了,但劳埃·乔治只是开怀大笑,在之后的仪式上跟契普斯聊得比谁都多。
“契普斯就是这样,”人们之后这么议论。“他怎么样都不会有事。我想,到了他那年纪,你对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