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nowledge and Wisdom1 @罗素
大多数人都同意,我们的时代在知识方面远超过去所有的时代,在智慧方面却没有相应的增长。但当我们尝试定义“智慧”并考虑增进它的方式时,分歧就会产生。我想首先问问什么是智慧,然后是为了教授它能做什么。
我认为有许多因素有助于智慧。其中,我觉得应放在第一位的是主次观念:面对问题,考虑所有重要因素并赋予其相应权重的能力。但鉴于各种技术人员所需专业知识的广度与复杂性,这已经变得比过去困难。比如,假定你从事于研究科学医学。工作艰难,很可能占去你全部精力。你没时间考虑你的发现或发明可能在医学领域外的影响。姑且说你成功地——因为现代医学已经成功——极大降低了婴儿死亡率,不只是在欧洲和美洲,还有亚洲和非洲。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是, 这使世界上人口稠密的地区食物供给短缺、生活水平下降。考虑一个更惊人的例子,它此时存在于所有人的脑中:你出于对知识公正的渴求而研究原子的组成,并意外地掌握了可毁灭人类的强大武器。在此方面,除非与智慧结合,对知识的渴求会变得有害,但对于今日追求知识的专家就综合视野而言,智慧并非必要。
然而,单有综合性并不足以构成智慧。还必须有一种对人生尽头的感悟能力。这可由历史研究阐明。许多显赫的历史学家造成的害大于利,因为他们通过自己的热情产生的畸形介质看待事实。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不缺少综合性,因为它起于最远古的时代,延伸向无尽的未来。但他谆谆教诲的主要一节历史是从公元前四百年至他所在的时期——那时德国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和进步的旗手。也许一个人能使构成智慧的综合性延伸至智力,甚至是感觉。但一个人知识广泛、感觉狭隘,绝非罕见。这样的人就缺少我所谓的智慧。
不仅是公众领域,私人生活同样需要智慧。选择要追逐的终点和从个人偏见中解放需要它。甚至一个可得的崇高的终点,如果被不明智地追寻,也会变得根本不可能实现。曾经有许多人致力于寻找点金石和长生药。无疑,要是找到,他们会为人类带来巨大贡献,但事实上他们的生命被浪费了。看看不那么奇异的情况,考虑有两人:甲先生和乙先生,他们彼此讨厌,由于相互的仇恨给彼此带来了毁灭。设想你到甲先生那,说,“为什么你讨厌乙先生?”。他无疑会给你一列乙先生可怕的罪行。再设想你去找乙先生。他会给你非常相似的一列甲先生的罪行,真假杂糅。如果你回到甲先生那,说:“你一定很震惊乙先生说了和你所说相同的关于你的事”,你又对乙先生说了同样的话。首先,结果一定是他们更怨恨彼此,因为每个人都震惊于另个人的不公正。但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和说服力,也许你会使彼此相信另个人并不比别人坏到哪去,而怨恨对他们都有害。你这么做就能获得些许智慧。
我认为智慧的本质是解放,可能的话,从此地和现在的暴政中解放。我们不能避免感官的自我主义。视力、听觉和触觉都与我们自己的身体紧密相连,无法非个人化。我们的感情同样始于我们自己。婴儿感到饿和不舒服,这只被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影响。随年岁的增长,他的视野扩展,他的思想与感觉相应地更少个人化,更少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实现了智慧的增长。这当然是度的问题。没人能完全公正地观察世界,并且如果有任何人想,他几乎不能活下去。但不断朝公正接近却有可能,一方面是通过了解稍远的时空的事物,另一方面是在感觉上给这些事物应有的权重。正是朝公正如此的行进组成了智慧的增长。
如此说来,智慧可以教会吗?并且可以的话,对它的教授应成为教育的一个目标吗?我倒想对它们都肯定地回答。在周日我们被叮嘱应像爱自己一样爱我们的邻居。在其他六天里,我们被告诫要恨他。你可能说这没意义,因为他不是我们被告诫要恨的邻居。但你一定记得,此戒律被一谚语诠释:撒玛利亚人2以前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不再想恨撒玛利亚人,所以我们倾向于容易缺失此格言的精髓。如果你想领会此精髓,或许你应该用共产主义者或反共产主义者取代撒玛利亚人。憎恨恶人是正当的可能会被反对。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恨他们,你只可能变得和他们一样邪恶,而不可能是你劝他们放弃了恶行。憎恨恶是受它奴役。出路是理解,而不是恨。我不是在主张不抵抗。而是在说,如果对阻止恶的扩散有效,抵抗应施与最大限度的理解、最小限度的暴力,这可以与我们要保护的好东西共存。
普遍认为一种观点——比如我主张的——与恶行无法并存。我不认为历史证实了此看法。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和法国的亨利四世生活在一个几乎人人狂热的世界,无论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自由于时代和双方错误的他们,通过保持自由,都慷慨行善,绝不是毫无成效。亚伯拉罕·林肯发起了一场伟大的战争,从没背离我所呼吁的智慧。
我说了智慧多少可教。我觉得此教学应具开阔的智力因素,而非变成被认为惯例式的道德指导。我认为,憎恨和心胸狭窄的灾难性后果,对那些感觉他们如此的人而言,在传授知识的课程中,能被顺便指出。我不认为知识和道德应被过分分割。需要各种不同技巧的专业化知识的确对智慧没什么用处。但这应该通过广泛的调查用教育补充,使其可能在全部的人类活动中各居其位。甚至最好的技术人员应该是好公民,而当我说“公民”时,我指的是世界公民,而非这那派别或国家的公民。伴随知识和技术的每份增长,智慧变得越来越必须,因为每份增长都提高了我们实现目标的能力,但如果我们的目标不明智,作恶的能力也会提高。这世界需要智慧,尽管它以前从没需要它,而如果知识继续增长,这世界在未来将比现在更需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