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年一个十一月的下午,在薇琪特太太的出租屋,他坐在他的前客厅。那天寒冷、多雾,他没敢出门。他自停战纪念日1以来就感觉身体不太好,想来应该是在教堂做礼拜时着了凉。梅里韦尔那天早上在这,跟他做两周一次的惯常谈话。“一切都好吗?感觉如何?这样才对——这个天气不要出门——现在流感流行。但愿我能过一两天你的生活。”
他的生活……曾经是多么好的生活啊!那天下午他坐在火炉旁,它壮丽的景象在他面前悠然行进。他做过和见过的种种事情,六十年代的剑桥,八月早晨的大山墙,每个时期和季节的布鲁克菲尔德。还有那些他没有做过,而且因迟迟未做而再也不会做的事情——例如他没乘飞机旅行过,没看过有声电影。所以他经历的既比学校里那些最小的新生可能经验过的多,又比他们可能经验的少。而这老少间的矛盾,就是世人所谓的进步。
薇琪特太太出去了,探望邻村的亲戚。她已经在茶桌上备置好了茶具,还有面包和黄油,以防有客人来到。不过在这样一个日子,客人不大可能会来。外面的雾气越来越重,他很可能是一个人。
但不是。约在四点一刻,门铃响了,契普斯亲自去开门(这事他本不该做),见到一个颇小的男孩,他戴着布鲁克菲尔德校帽,表情局促不安。“请问,先生,”他开始说,“契普斯先生是住在这吗?”
“呃——你最好先进来,”契普斯回道。过了一会儿,他在屋里补充道:“我就是——嗯——你要找的人。那么你找我——嗯——有什么事?”
“有人告诉我是你叫我来的,先生。”
契普斯笑了。老玩笑——老恶作剧,而他呢,是所有人中开的玩笑最多的一个,最不该抱怨。自己开的玩笑可以盖过他们的,他也觉得有趣,那就让他们瞧瞧,即使是现在,他也能精神饱满地对付对手。所有他眼睛闪烁着,说:“很好,孩子,我是想让你来陪我喝茶的。你能——嗯——在火炉旁坐下吧?嗯——我想我之前没见过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出疗养院,先生——学期一开始我就患麻疹待在那了。”
“啊,原来是这样。”
契普斯又照老规矩,从不同的茶罐里取茶叶沏茶,橱子里正好有半块有粉红色糖霜的核桃糕。他了解到男孩叫林福德,住在什罗普郡,是家里第一个在布鲁克菲尔德念书的学生。
“你知道吗——嗯——林福德——当习惯了布鲁克菲尔德——你就会喜欢它的。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对它有点害怕——是吧?亲爱的孩子,我也是这样——不过是起初。准确地说——嗯——是六十三年前。第一次去大礼堂时——嗯——我见到了所有学生——告诉你——我当时可害怕了。甚至——嗯——我一生都没那么害怕过。连战争期间德军炮击都比不过。不过它没持续多久——我是说这种害怕。我不久就感觉——嗯——非常自在啦。”
“那学期还有许多新学生吗,先生?”林福德怯生生地说。
“嗯?啊——天呐——我当时可不是学生——我是大人——二十二岁的大人!下次你见到一个新的年轻人——一个新老师——在大礼堂上他的第一节预备课——嗯——就想想那是什么感觉!”
“不过如果你那时二十二岁,先生……”
“对啊,怎么?”
“你现在一定——很老了,先生。”
契普斯暗自觉得好笑。这是个不错的笑话。
“是啊——嗯——我当然——嗯——不是小伙子了。”
他暗自笑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们聊起了其他事:什罗普郡、学校、总的学校生活、那天报上的新闻。“你在长大——嗯——进入一个棘手的世界,林福德。也许在你准备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它已经把一些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咱们希望如此——嗯——无论如何……嗯……”他瞥了眼钟,又说出大家熟知的客套话。“我——嗯——很抱歉——你不能待下去了……”
他们在门口握手。
“再会,孩子”
他尖着嗓子回答:
“再会,契普斯先生。”
契普斯再次坐在火炉旁,这些话在脑海中回响。“再会,契普斯先生……”愚弄人的老花样——让新来的学生以为他的名字真叫契普斯,这玩笑已经成为传统了。他并不介意。“再会,契普斯先生……”他想起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凯瑟琳也是这么说的,对他的正经开玩笑。他想:现在没人说我正经了,一定……
眼泪突然开始滚下他的脸颊——老人的弱点。也许很傻吧,可他忍不住。他觉得很累,和林福德谈话让他非常疲惫。不过他很高兴见到林福德,他会有出息的。
透过充满浓雾的空气,点名的铃声传来,颤抖而沉闷。契普斯看着窗户渐渐昏暗,进入黄昏,是时候点灯了。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动,他太累了,而且那也不要紧。他往后倚在椅子上。不是小伙子了——嗯,好吧——是这样。林福德的事很有趣。彻底击败了开玩笑叫他来的人。再会,契普斯先生……不过真是奇怪,他竟然也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即1918年11月11日。后来将11月11日定为停战纪念日。